再想起來博客，已經是2023年，公曆一月也已經過了五天了。去年回家的時候，聽到親戚之間一段頗有趣的對話，“年時三月兒的事情”“——三月是公曆的三月兒，還是咱們的三月兒咧？”不由得想起，魯迅在《祝福》裏提到“舊曆的新年”，這個説法總是讓我不能忘懷。成年之後再看魯迅的作品，似乎多多少少有些日語的影響，譬如舊曆、演劇等詞，現代漢語並不多見。當然現代白話那時正在成型階段。但是只是想說，舊曆時時都在，是咱們的時令。於是我也可以自欺，此時回顧過去一年，縂還不算太遲。
二零二二年是頭一回在北京度過的完整一年。除了過年回家、家兄婚事兩次回鄉之外，並沒有離開京城半步。一是政策限制，二是我一個人確實拾不起出游興趣。回想起來，多半的時候在電腦前同文章、游戲、酒飲、雜燴相伴而過。工作上前半年幾乎沒什麽事，最近幾個月卻是勞神費力。不提也罷。照舊打游戲。看電影。亂翻書。前兩天看豆瓣總結，今年看了三十多部電影、電視。其中高達應該占了不少份額。單就電影來説，上半年倒是跑了很多回小西天。雖然彼時上海頗爲慌亂，北京倒是沒什麽風浪。但是今年看過的許多電影，留下印象深的卻不多。只有《薄荷糖》一件，最近依然讓我時時想起其中的鏡頭。男主角在鐵軌上面對著列車，扭曲痛苦的面部表情，音樂中無聲的呐喊。還有故去初戀的愛人來棚屋裏找他，男主角“你到底什麽人”的反應。這兩個鏡頭，總讓我想倘若我十年、二十年後回顧自己的生活，能否從其中擷取出兩個這樣的片段。能否讓我重新回想起那時的感情。現在去回想五年、十年前的自己，這樣的片段似乎並不多見。很多時候我都習慣封閉、壓抑自己的情感，避免他們在衆人前暴露。但這有時候讓我自己也失去了一面鏡子。
二零二二年，不論中國還是世界，都是動蕩的一年。小時候寫作文，喜歡歷數世界大事，那是因爲世界離我還很遙遠。如今卻不敢再如此斷言了。我記得梭羅在瓦爾登湖裏力陳新聞報紙的敗壞，使人志在必得地關心世界局勢卻看顧不到周圍一草一木。網絡時代的新聞應該變本加厲吧。今天是烏克蘭戰爭，明天是新冠新變種。雖然時時告誡自己，著眼手邊事，切忌眼高手低。但總是免不了受些影響。最近看《西方哲學史》，不由地想把這段話抄下來：
在我们所描述的情况下，在许多富有思想的人那里，伦理问题又不可避免地成为首要问题。旧的制度崩溃，公共生活和私人生活普遍道德败坏，人生的意义问题又变得紧迫起来。当国家丧失了独立性，公民义务退化为单纯的服从，一个人如何拯救自己这一问题被强加到有理智的个人身上。疲倦的灵魂如何找到安宁？当生活对人们来说变得过于复杂和困难时，当他们面临着迷失于混乱之中的危险时，人们就会思考这个既古老又常新的问题。这是关于价值的问题，是关于最高的善的问题：世界上最有价值的东西是什么，一个人应当怎样塑造他自己的生活？他努力追求的是什么？
這是大哉問，自然也不必急著尋求解答。六月讀《苦煉》的時候，我滿懷信心地寫：“澤農的言、行、思無處不在提醒讀者這是一顆對自己和世界如何嚴苛的心靈，而這種苦行，正是今時今世罕見乃至被遺忘的美德。我們的年代也是動盪的年代——無法否認也許每個年代人們都會思考如今時局變動，世界在隱隱脫離原有的模樣。也正是這種時刻我們回顧歷史，回顧人類曾經展現的智慧和勇氣，他們如何處理世界和自己的關係，然後於己提供安心落腳之處。澤農就是這樣的榜樣。”然而踐行起來，並不那麽容易就是了。我仍然會患得患失、顧此失彼，也難做到事事專注心無旁騖。但比起前些年的手足無措，似乎多了些假樣的安寧，那麽也不是壞事。
這一年還有一件事是拾起了不少愛好。一是音樂。趁生日送了自己一把電吉他。最近幾年一直在找機會補充自己的樂理知識，也一直很想試試參與音樂的感覺。感謝《搖滾波奇》的契機，感謝女朋友的鼓勵，感謝高中同學的榜樣激勵。希望明年這時候再看，能比現在有長進。二是寫詩。爺爺走了一年多，生前留下的詩文，在我爸和姑姑們的努力下，總算整理出來了。平心而論，並不見得有多高明的詩藝，但是以家人的身份來看，就多了一層親切和寬容。爲詩作文，不過是一種形式，記錄生活片段、所感所思。 那麽記些東西總是比不記要好的。他寫送別、寫回鄉、寫登樓，也寫世界新聞、足球比賽，大事小事，林林總總也有六百多篇。文字游戲，不以示人，尚可娛己。自己試著作幾句之後，也更體會到爺爺當年樂此不疲的趣味。
站在二零二三年的年關，回頭看爺爺留下的東西，卻發現這麽一首打油詩：
九九年高考后自吟
假如记忆可移植，我愿儿孙记我生。
坎坷苦难一辈子，只图平淡度余庚。
天地良心最要紧，为爱方来世间行。
处世一定讲和气，切勿豪夺明暗争。
孰是孰非看历史，盖棺未必就定评。
无聊记忆已飘去，何必移植苦叮咛。
1999年
合前述世界動蕩，又別是一番滋味。
那麽公元二零二三年就又如此開始了，地球剛剛離開近日點，北京只有下午才到零上的溫度，出門不遠處的G6上又恢復了幾個月前的繁榮——似乎還將超越它。我也和衆人一樣盼望著新歲的降臨，好一洗這天地閒的塵埃。
2023.1.6